【侠客风云传/燕陆】望春山9
（书接上回）
青城派一夜之间死了个长老，抓了一群东瀛人，还凭空多了几十个大内高手。此事惊动掌门，全门派从上到下没一刻消停。弟子们看他们大师兄俨然一副逼了宫的样子，流言漫天乱飞，说什么的都有。
有跑火车也有八九不离十，比如皇室遗孤这一点就猜的很准。
掌门震怒，下令弟子都回自己房间去，没事不得外出，漫山才有了半分伪装出来的安定宁静。
燕宇当天从祠堂出来什么也没管，先直奔后山草庐把睡梦中的大夫从被子里拖起来。后辈礼数也不要了，一群白龙鱼服的高手面无表情地跟着，只差没有拿剑指着老先生。大夫差点累散一把骨头，才把陆少临的命吊回来。
据说中间陆少临有半刻已经没气了，硬扎几针居然又有了心跳，不知该不该说祸害遗千年。
燕宇全程木着脸在旁边端坐，直勾勾盯着大夫把陆少临开膛破肚，压迫得一屋子帮忙的弟子喘不过气。其实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，直到大夫抹一把汗，说暂时救过来了，燕宇意识才慢慢回笼。
他心想是了，陆少临还没看见她的刀，这一口气还是吊住了。
他对大夫道了谢，站起来时觉得背有点僵。扫过瓷盘子里那支箭的时候眼神看得老大夫心里一紧，生怕他要暴起伤人
燕王一走，门外守着的一排 高手也跟着撤了。屋里人齐齐松了口气。一个女弟子突然"呀"了一声，气愤道："大师兄怎么看女病人治病呢！"
他们大师兄撩下摆一坐就镇住了场子，以至于没人想起来要赶他。
燕宇出来先到前山找总管交代了几句话，又在掌门厅外转了一圈，才想起自己这副尊容不太好见人。反正诸事方定，也不急在一时。于是先喝了碗粥，又回自己房里洗了个澡。躺到床上却睡不着，心里杂事纷飞，一点也静不下来。
他二十年人生只有过两次这样的时候。一是八岁大火里被亲兵护在胸前连夜冲出京城，一是十五岁在青城秘密受封亲王，这是第三次。
于是分到客房休息的高手们下午时分见到燕王湿发披肩地拨冗前来，要求点自己的睡穴，纷纷大惊失色。
没人敢点他，燕宇只好再回房间，吃了点迷药上床躺着，强迫自己睡了一会。等他睡醒已经夕阳西下，外面传来青城山的晚钟。
他慢慢走在山道上，天边火烧云下层林尽染。出动大内，等于身份已经昭告天下，此间事了恐怕就得永远离开青城山，这山道不知还能再走几次。
掌门青霞子把他迎进前厅。燕宇换了一身大弟子的道袍，身姿挺拔，仪态端正。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，而且长得这样好，青霞子一时不知该称他什么。
燕宇却跪下磕三个头，叫了声师父。
"唉。"青霞子忙伸手去扶："起来。"
"东西放在正厅，你去看看吧。"
他答应着，穿过院落往正厅去了，青霞子没有跟上来。
青城派在本朝突如其来的地位和太祖年间的密道不无关系，门派对皇室的秘密极有分寸。
他和师父终究生疏了。
刀在铁箱中，被放在香案上。
燕宇观察片刻，后退三步调息，一招鹤翼苍穹剑气如虹扫向长箱，铁锁应声而断。
望春山静静的躺在箱底。箱子里面垫了天青色的绸布，因为经年不见天日，鲜艳一如往昔。
那真是一把极好看的刀，刀锋泓泓如春水，映着满山苍翠，山花如翡，温柔好像情人的眼波。
燕宇在这一刻仿若亲见那个惊才绝艳的辽东大侠后人，无关他是否先与陆少临遇见。还没开局，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。
他最终一无所获。谷月轩竟然是会铸刀的，这把刀上无论有过什么，都已经被他抹去了。
燕宇相信谷月轩确实地想给陆少临一把最好的刀。就如那句口信，那对一模一样的桃花扇，他是希望陆少临好好活下去的。
燕王殿下日理万机，接连几日都忙得抽不开身。众弟子被迫回房修练，信件文书雪片似的传上青城山，整个山头都像被占地成了王府。
陆少临状况时好时坏，高烧不退一直没醒。总管下山抓上来一个告老的御医一起诊治，虽然还没没什么起色，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
这天燕宇从房间出来，见总管和一个弟子等在门口。小弟子才六七岁，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和大内高手大眼瞪小眼毫不退让。
见燕宇出来，小弟子立马跑上前说："大师兄，那边的姐姐醒啦！还叫你呢！"
总管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五殿下脚下打了个弯跟小弟子走了，满腹情报无人知，摇头打道回府。
小弟子尚且懵懂传话有误，陆少临人是醒过来了，然而眼神涣散着，神志还不清楚。
她睁着眼睛说胡话，见燕宇进来，不知道透过他看见了谁，虚弱地笑道："怎么来了？快让我亲一口。"
燕宇："……"
他小心地沿床边坐下，探手摸到陆少临额头还是滚烫的，于是回身绞了毛巾搭在她头上。
病人却不消停，几次要抓他的手，动来动去又咳嗽起来。她伤了肺，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，燕宇便把手塞在她手里，不敢再动。
陆少临满足地喟叹一声："手怎么变硬了？没事少跟着你爹我爹这些老头子转，我还等着看你出嫁呢。你觉得老杨怎么样？"
燕宇："......"
几天不见，陆姑娘瘦成了一把骨头，唯有眼睛还是亮的。含笑看过来的时候燕宇几乎能忘了她差点丢了命，也忘了自己跟着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。原来见之忘忧是这个意思。
她还在那里抱怨什么给看给摸不给亲，燕宇怀着一点偷来的心思，顺着她的话弯下身去，含住那两瓣喋喋不休的嘴唇，轻轻地一吮一吸。
陆少临苍白的两颊有了一丝血色，住了嘴看他，一双眼睛里清明坦荡，看得燕宇心境一片祥和。有那么一刻他甚至生出了天荒地老的错觉。天地间只有这间草庐，只有他和陆少临，只有煎着药的小炉余烟袅袅，发出咕嘟嘟的水声，余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他满足极了。
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五殿下命格太过贵重冲撞了病人，陆少临到晚间症状突然急转直下，脉象紊乱，几次昏迷几次又醒转，喂什么吐什么。大夫慌忙把燕宇叫来，燕宇没有二话，运起登萍渡水的轻功，半盏茶就到了草庐。
满屋人围在床前，见他到都极默契地退了出去。
陆少临扭头冲他笑了笑，燕宇于是坐过去把她抱起来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。
"燕少侠。"陆少临道。
燕宇不动声色清清嗓子，嗯了一声。
她于是问："刀拿到了吗？"话音未落又昏了过去。
燕宇低头，在她的颈窝里埋了一会。
"拿到了，"他低声说，"等你自己去看。"
他无声地啜泣起来，从未求过诸天神佛，不知道该向谁祈祷。他仿佛又成了大火中靠在亲兵胸前的儿童，满心不能流露的惶恐，在马背上扭头，越过军士肩头瞧见京华城头冲天的烟云。
慌忙之中他从衣袖里翻出雪千丞的银铃。自从知道这是个男人的东西，燕宇再带着就老犯恶心，想着陆少临醒了赶紧还给她。小巧的铃铛上密密麻麻刻着东瀛文，还有剃短眉毛的女神，背后太阳光芒四射。
他把铃铛放进陆少临手里再握着她的手，冥冥中祈求着异教的神明。半晌又想起谷月轩来，传闻里谷月轩为人温厚，应当不至于为难她罢？
"求你保佑她，让她活过来吧。"燕宇想。
陆少临昏迷中也皱着眉，显得极痛苦，燕宇就也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坐了半宿。快到天明时分，突然见陆少临睁开眼，那眼神却是没有焦点的。
燕宇惶急地唤了她几次，陆少临才慢慢聚焦到他脸上。
她绽开一个笑容："燕。。宇。。。？"
"是我。"燕宇说。
她仿佛更开心了，呼吸也急促起来，一只手抓着燕宇衣袖："你知道我。。。为什么挑中你吗？"
这句话她说过一次，燕宇屏息听着。
"那天。。。我梳了发辫，红衣白马，停在明月楼前。"
陆少临发着烧，在他胸口奄奄一息地喃喃。
"满座的人都看我，只有你不看。"
她意识有点模糊，眼前全是玉门关外大漠黄沙，人和马尸体七零八落。她半边脸埋在沙里，用尽了力气。她那年十六岁。
"我断了的那把刀。。。"
刀铭是什么呢？
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…今我来思…雨雪霏霏…”
“采薇。”燕宇说。
思归。思归。
"是。"陆少临疲惫地笑了，松开手沉沉睡着。清晨大夫进来把脉，竟然好了大半。燕宇答应一声，才发现淌了满脸的泪。
tbc
＊我真的以为这章能肉的啊啊啊
＊大师兄铸刀老胡教的，女弟子说有就有
＊"经大梦一场，梦中满眼山花如翡。如见故人，喜不自胜。"《有翡》
老夫所有的感情，都在这把刀刃上了。